来源: 时间 : 2018-01-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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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常用“火树银花不夜天”来形容闹花灯的盛况。
这种盛况只能出现在古时的京城,或者现代的都市。
小时候我在乡村所经历的闹花灯,规模极小,完全没有“火树银花”,但留下的记忆却也极为深刻。
村小一放寒假,离过年就近了。
过了年,小孩子就长大了一岁。
更重要的是,过年还意味着物质的丰富和生活的热闹。
临近年关,村里天天有人杀猪、磨豆腐,平日清贫的餐桌丰富起来了,小孩子的肚皮鼓起来了,所以,小孩子都盼着过年。
我小时候也特别盼望过年。
对于我来说,过年不只意味着长大一岁,意味着压岁钱,意味着有很多好吃的,还意味着我又可以跟着大人们去“耍灯”了,每天晚上说不定还有“收入”呢。
“耍灯”的意思其实就是“闹花灯”。
我们那儿是偏僻贫穷的乡下,“闹花灯”的排场原本就没有办法和大地方比,而且破“四旧”之后,原有的龙灯狮子花灯这些行头都被“破掉”了,只有一副狮头被我远房的家门叔叔收藏了起来。
我上小学的时候,文革已近尾声,许多原本破除了的旧俗又死灰复燃,“闹花灯”就是其中之一。
叔叔请裁缝用红白两色的布和众多麻线做了一张狮子皮,邀上一些朋友凑成一副锣鼓响器,每年从正月初一到十五便在村里挨家挨户耍起花灯来。
因为只有一副狮子行头,叔叔和他的搭档又没有经过特别的训练,会表演的动作有限,狮子到别人家拜过年之后,就没事可干了。
过年家家图个热闹喜庆,主人家打开门,用鞭炮将耍灯的队伍迎进堂屋,上下邻舍全围过来看花灯,总得要表演点节目。
村里会打地花鼓的,就扯起嗓子唱一段花鼓戏。
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不闲着,会翻跟头的,翻两个跟头,会下腰的,下腰搭个拱桥,会劈一字的劈个一字,只要你肯表演,邻里乡亲就会为你喝彩,不会挑剔节目是否精彩。
村子很小,六百多号人,百来户人家,全都散居在山山岭岭之间。
冬夜是寒冷而寂静的,“耍灯”的队伍来了,山村才会热闹起来。
“耍灯”重要的是“耍”。
每年放了寒假,作业和书包就丢到爪哇国去了。
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叔叔家里,看叔叔和他的搭档演习狮子拜年、打滚的动作,帮着他们用皮纸糊灯笼,和伙伴们练习下腰、人上叠人、翻空心筋斗、打鹞子翻身。
夜幕降临,耍灯的队伍出发时,我们既是演员又是工作人员,还是观众。
我们这些小孩子举着灯笼,大人们敲着锣鼓。
会打地花鼓的男女用油彩化了妆,穿了古装戏服,他们整张脸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,走在队伍里显得特别抢眼。
我们其他人既不化妆也不换行头,完全是本色表演。
“咚咚锵、咚咚锵!”
一路锣鼓转过山坳,山坳里的人家听到动静,立即在屋门前的小路上炸响一挂鞭炮,把我们迎进堂屋里。
举灯笼的孩子便四面站定,在堂屋里围出一方小小空间,狮子一个翻滚滚进堂屋里给主人拜大年。
狮子拜完年之后,我们小孩子把灯笼交给旁边随便哪位邻居亲戚代为看管,跳到场地中央表演翻跟头、搭拱桥、叠人上人……
老人们看得惊心动魄,围观的人们一阵喝采。
这些人里有我们的父母,也有大伯大姨,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会表演,本事了得,脸上都挂着骄傲的表情。
有些人的孩子没有上场表演,只是单纯地当观众,这时就免不了遭到父母的责备,责备自己的孩子胆小,出不得众。
夸奖和责备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,心里禁不住生出骄傲,脸上露出抑制不了的自豪,表演的动作更舒展,亮起相来更煞有介事。
我们的节目之后,压轴的戏来了。是穿红着绿、画着油彩的那一对男女表演一段花鼓戏,我们那儿叫“打地花鼓”,也叫唱“对子花鼓”。
据说现在我们家乡的“对子花鼓”已经属于“非遗”项目。
对子花鼓由一丑一旦两个演员表演。
丑角鼻子上划一道白色油彩,两眼上各涂一道白色。穿马衣马裤,头戴它帽,手舞纸扇,性格诙谐。
旦角化一般粉装,贴片子,身穿彩衣彩裤,系罗裙,梳巴巴头,拖一束长发,手里使用手帕和花扇。
对子花鼓的传统曲目很多,但最受欢迎的是《十月望郎》《洗菜心》等乡村俚曲,一丑一旦插科打诨,相互调笑,内容多少有些少儿不宜,却能赢得最多笑声。
地花鼓唱打到高潮处,锣鼓家伙暄起一阵热闹,随即嘎然而止。
这时节目已近尾声,领头的叔叔用伶俐的口齿赞出一串喜庆吉祥的好话,赞主人家今年人财兴旺,主人家听得高兴,便递上红包。
红包递过来了,我们的“耍灯”也要结束了。我们举起灯笼绕场一圈告别这一户人家,又踏上弯弯山路,去山坳里的另一户人家“耍灯”。
这样的“耍灯”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。
过了正月十五,寒假也就过完了。
我十六岁就离开了山村,但是,我长大后的写作却大多以乡村为背景。我对于乡村的了解,对于湘中民俗风情的了解,不是谁教给我的,而是在生活中耳濡目染的。在我看来,我小时候寒假里参加“耍灯”其实也是进了一个博大的民俗课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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